回味诗句,追溯酒窝的演变

北京晚报·五色土 | 作者 五柳七

《长恨歌》开先声:梨花喻女子

白居易的《长恨歌》以梨花比喻女性的皎洁,在当时颇具独创性。

《鹤林玉露》载梨涡:胡铨之名

南宋笔记《鹤林玉露》记载了胡铨的一句题诗:“君恩许归此一醉,傍有梨颊生微涡。”这是最早用“梨颊”形容女子面容,用“微涡”指代颊边酒窝的诗句。

朱熹之疑:引发是非

乾道三年(1167),朱熹题诗称“归对梨涡却有情”,暗指胡铨与侍伎黎倩有私情。此事被明代朝鲜人宋时烈加以渲染,演变成狗血剧情。

从靥到酒窝:面部缺陷的美感

在中国古代,酒窝常称“靥”。因“靥”是面部缺陷,故酒窝也被视为缺陷美。到魏晋时期,酒窝的含义逐渐演变成对女性面容的赞美。

“巧笑倩兮”:口辅之美

朱熹在《诗集传》中解释“巧笑倩兮”的“倩”为“口辅之美”。即笑起来有酒窝,这在当时被认为是女性美的标志。

从奇牙到虎牙:笑颜绽放的缺陷

古代女性的酒窝常与“奇牙”相关,如虎牙。虎牙也是一种面部缺陷,但与酒窝搭配,反而别有一番韵味。

大唐盛行“假酒窝”:面靥

唐朝时期,出现了用脂粉或黛石在面颊上点缀假酒窝的妆容,称为“面靥”。这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酒窝的稀缺,也成为了女性装扮的标志。

男人也爱面靥:破除性别限制

面靥并非女性独有,《金史》记载,一位名叫王予可的男人以“青涅化为翠靥”,也时尚了一把。

胡铨之梨涡:惹出是非

胡铨的“梨涡”句引发了争议,被认为玷污了其直臣之名。由此可见,酒窝在不同时代有着不同的解读。

出身农家,锋芒初显

胡铨出身农耕之家,但凭借才华登科,入仕朝堂。

谏言直率,错失状元

胡铨性情刚直,上疏谏言毫不避讳,因此尽管表现出众,但错失状元之位。

力谏秦桧,终遭贬谪

面对投降议和的秦桧,胡铨挺身而出,上疏死谏。高宗虽赏其忠贞,但碍于政局,最终将胡铨贬谪。

如《鹤林玉露》所述,胡铨当时犹豫不决,写完奏疏后迟疑未上。他将稿件拿给亲信过目,却遭到退还,并加以谴责,使胡铨更加顾虑重重。书吏杨某直言进谏道:“你写的内容已经外传,若上奏会得罪人,不上奏也会得罪人。”他解释道:“书上而得罪,其‘去光华’;不上而得罪,其‘去暧昧’。而且,不上奏的祸患恐怕比上奏还要严重。”

胡铨幡然醒悟,立即重新缮写奏疏呈上,并连夜为母亲和妻子安排旅店,嘱托亲朋代为照顾。

上疏后仅四日,胡铨便被流放广西。

在二十三年的贬谪生活中,他辗转数地,最远至海南三亚。

胡铨贬谪海南时,效仿唐代韩愈在潮州办学的举措,在当地致力重修学宫、授课讲学。海南籍人士陈汉臣,后来成为胡铨的得意门生,并成为海南的第二个解元。

由于办学的缘故,当地黎族酋长与胡铨相交甚密,并将其子送来求学。

秦桧死后七年,胡铨才得以复用。宋孝宗乾道年间,金使来访,曾询问胡铨的情况。张浚感慨道:“秦太师专权二十年,只成就得一胡邦衡。”

周必大透露内幕

胡铨复出后,深受孝宗赏识和重用。孝宗将胡铨比作“汉之汲黯,唐之魏征”。他曾说:“朕与卿老君臣,一家人也。”即使嗓子不适,孝宗也亲自为胡铨唱了一首《喜迁莺》。

胡铨以直谏成名,朝野有人讥讽他是在“卖直”。唐德宗曾怀疑姜公辅是卖直史臣,胡铨以此为例,上疏告诫孝宗,“言而不从,是陛下负臣”。

胡铨交游广阔,虽主张战派,但仍有容人的雅量。周必大受到胡铨政敌、时任宰相汤思退的提携,在政治上与主和派保持一致,但胡铨仍与周必大诗文酬唱不绝,成为忘年之交。

据《鹤林玉露》记载,胡铨当年谪居岭南,士大夫或轻视鄙夷,或避之不及。惟有一个叫方滋的人,本是秦桧的党羽,却对胡铨礼遇有加。秦桧死后,方滋入京谋求官职,却遭到冷遇。胡铨得知后,率领众同僚前去拜访,使方滋得以晋升。

1171年,宋孝宗屡次赐封赏,但胡铨仍然决定致仕还乡,安享天伦之乐,并以注述《春秋》为乐趣。78岁时,胡铨去世,临终口授遗表:“混胡越为一家,壮基图于万世”,足见其胸襟广阔。

胡铨有一位夫人刘氏,在贬谪期间一直伴随左右。胡铨回忆道:“同患难十有五年,垢衣粝食如一日”。

两宋时期,士人宴饮娱乐,赏玩声色,胡铨亦有此好。周必大在诗中记下不少胡铨买婢置妾的轶事,称赞其“风流富贵谁能并,未害先生道德淳”。胡铨晚年曾先后买入侍婢,分别取名为官柳和野梅。他崇尚苏轼的诗,侍婢的名字取自苏轼“野梅官柳渐欹斜”一句。周必大作诗相和:“归来久侍茵凭旧,至后初逢梅柳新。”

黎倩这个名字,顾名思义,可能是黎家一位脸上带着酒窝的女子,但无确切史料佐证其存在。

朱熹的“自警”无用

周作人曾讨论过胡铨的“梨涡”一案。他专门查阅了《四部丛刊本》的《朱文公文集》,抄下了朱熹的诗句。他认为据《鹤林玉露》所载,胡铨可能与朱熹有恩怨,因为胡铨曾在与宋孝宗论诗时,将朱熹列为“当世十大诗人”之一。朱熹并不以诗为荣,听到胡铨的话后大为不悦,发誓不再作诗。

周作人表示:“我所觉得奇怪者,只在胡澹庵因请斩秦桧而被贬十年之后,在席间留恋一歌妓的笑靥,便被狗血喷头的痛骂,而骂的诗又传为美谈。”

胡铨与朱熹并没有大怨,朱熹反而高度赞扬“澹庵奏疏为中兴第一,可与日月争光矣”。

明清之际,“梨涡”公案引发了不少“好德如好色”的道德讨论。清代袁枚在《随园诗话》中为胡铨辩护:“古之忠臣、孝子,皆情为之也。胡忠简公劾秦桧,流窜海南,临归时,恋恋于黎倩。此与苏子卿娶胡妇相类。盖一意孤行之士,细行不矜。孔子所谓‘观过知仁’,正此类也。”

清代李渔论及女子之美,首推一个“态”字:“今之女子,每有状貌姿容一无可取,而能令人思之不倦,甚至舍命相从者,皆态之一字之为祟也。”《红楼梦》中的林黛玉,“态生两靥之愁,娇袭一身之病”,曹雪芹一反常态,林黛玉的酒窝,笑态反而自成“愁”态。

女性之美,常以草木为喻,柳腰、杏眼、樱桃口、桃花面都是用滥俗词,即便是李渔之说,也脱不开对女性柔弱病态的审美。

话说回来,三十年后,朱熹的“自警”成谶,他遭到弹劾,罪状竟包括了“诱引尼姑二人以为宠妾,每之官则与之偕行”,“家妇不夫而孕”。不久后,朱熹郁郁而终,朱学也被疑为“假道学”。

胡铨“恋于梨涡”只是野史悬案,又何必在女子的酒窝上大做道德文章?(责任编辑:沈沣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