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人名冠山的由来,往往是多人造访,多次题咏而声名大噪。

李白和苏轼这两位大诗人先后来到庐山,都留下了自己的墨宝,所见所感却大为不同。

李白是这样描述的:

日照香炉生紫烟,

遥看瀑布挂前川。

飞流直下三千尺,

疑是银河落九天。

苏轼是这样感悟的:

横看成岭侧成峰,

远近高低各不同。

不识庐山真面目,

只缘身在此山中。

对比两首诗。李白之诗辞藻华丽,兼具夸张的比喻和浪漫的想象,将飞流直泻的瀑布描写得雄伟奇丽,气象万千。苏轼之诗既没有引人入胜的景致描写,也没有跌宕起伏的感情抒发,洋溢着一种理性思维的气息,阐述了“当局者迷,观者清”的生活哲理。

两首词,既体现了个人的风格,也有时代的风貌。他们作为唐宋最有代表性的诗人,展示了唐诗和宋诗不同的特点。

唐朝,是汉民族兴盛时期,也是民族大融合时期,充满浪漫气质。这一时期的诗人,犹如驰骋疆场的少年,多表现比较特殊、不平凡、异于日常的感情,无论山水诗、送别诗,还是怀古诗、爱情诗,都豪迈、悲壮,激情澎湃,富于想象力,直抒胸臆,以情感染读者。

宋代理学兴起,受儒释道思想的熏陶,文人心态比较成熟、平淡,较唐代文人更为理性,回归书房,喜欢追问所以然,其诗“如大江之水,潴而为湖,由动而为静,由浑灏而变为澄清,由惊涛汹涌而变为清波容与”。

钱钟书说:“少年才气发扬,遂为唐体,晚节犹如人之一生,由幼至老,年龄既增,性情可变,思虑深沉,乃染宋调”。

用少年和中年来形容唐诗和宋诗的特点,再恰当不过。说唐诗年轻,是因为天真烂漫,敢爱敢恨,不惮喜怒形于色,一泻千里。言宋诗老成,是因为含蓄内敛,字斟句酌,更富于内涵,更耐人寻味。

唐诗类似于酒后信手挥洒的作品,是诗歌化到极致的诗,注重意象,通过形象描绘来传情达意,意境鲜明,情寓于象,诗中充满千姿百态的生命节奏和运转不息的生命之力。

宋诗侧重于直接表达,加入叙述、描写、议论的成分,减弱抒情成分,让“象”的描绘退居似乎达不到某种“理”就没有完成诗的表现。宋人写诗有时甚至来自书本,如朱熹的《观书有感》,有的针对前人诗写翻案的诗,或换字眼或换角度,黄庭坚称之为“换骨法”“脱胎法”,因此宋诗有时会陷入“掉书袋”的嫌疑。宋诗是想出来的,经历了苦心架构,往往借用典故和前人的话来发论,散文化的句子多,“以文字为诗,以议论为诗,以才学为诗”,因而宋诗人首先是学者

正如启功所说:三唐气壮脱口嚷,宋人句句出深思。分析原因,政治因素也有一定影响。

唐朝普遍尚武,“宁做百夫长,不做一书生”,英雄们上马能杀敌,下马能饮酒,宋代重文抑武,文人们沉醉于案头书牍,在浅吟低唱中消磨时光。

唐代以诗赋取士,唐太宗与虞世南唱和,武则天为诗歌创作竞赛颁奖,唐宣宗作诗哀挽白居易,诗成为全民交流的工具,还用诗愉悦心怀、成才斗智,诗人用自己自然平易的语言来传情达意,宋代则以策论取士,重推理,写诗的文化门槛高,这也推动了文风、诗风的改变。

唐代的审美风格偏向于贵族气重,富丽堂皇,唐三彩的颜色斑斓,歌舞充满热情,诗歌也较为丰美,其中有许多香草

在唐朝,诗人一开口便是恢弘的气魄:“黄河之水天上来,奔流到海不复回”,气势磅礴;“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”,苍茫辽远;“春江潮水连海平,海上明月共潮生”,浩瀚无垠。李白更是心胸开阔,“买酒白云边”,“举杯邀明月”,“青天揽日月”,仿佛置身仙境,俯瞰人间,与日月星辰、山水江河对话,视野开阔,意境深远

这种格局的形成,既与道家思想的影响有关,皇帝自称老子后裔,诗人和道士交往频繁,作品中不乏飘逸出尘之气;也与唐朝处于历史高峰,宇宙意识觉醒有关;更离不开辽阔疆域带来的奇伟壮美之感。

与唐朝的恢弘相比,宋朝的诗歌则更显精致细腻。小事件、小体验,都能成为诗歌创作的素材。《草虫瓜实图》中的画家,专注于一片叶子上的微小草虫;窑烧瓷器也以其小巧玲珑而见长。

细微之处,平凡日常,都渗透着淡淡的诗意:“小荷才露尖尖角”,“红杏枝头春意闹”,杨万里午后小憩,“闲看儿童捉柳花”,唐人是不屑于描述这些琐事的,他们不屑于关注这些小事。

唐诗宋诗,各擅胜场

千百年来,谈论诗歌,人们总会首先想到唐诗,似乎宋诗稍显逊色。

文学有代代传承,唐诗与宋诗并非高下之分,而是风格迥异。宋诗继承并发展了唐诗,在唐诗的基础上又达到新的高度,形成了“双峰并峙,分水而流”的局面。

有人曾形象地比喻道:唐诗如锦缎,宋诗如纱葛;唐诗如牡丹芍药,宋诗如寒梅秋菊;唐诗如荔枝,宋诗如橄榄,可谓恰如其分。

唐诗适合伴酒,宋诗则宜消茶,无论身处何方,从事何业,愿我们的每一天,都有诗相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