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圣叹评价水浒的九位上上人物中,我将鲁智深与李逵并列,并非旨在彰显鲁智深的侠义或贬低李逵的暴力,抑或强调他们的性格相似,而是因为:鲁智深和李逵实则展现了一人的双面性,具有殊途同归之感。

先观金圣叹对鲁智深和李逵的点评:

鲁达乃上上人物,所描绘者心胸宽广,体魄强健。论粗鲁处,他也有粗鲁之时;论精细处,他亦甚是精细。然不知何故,观感较武松稍逊,想来鲁达已是人中翘楚,若武松直是天神,有大段不及处。

李逵是上上人物,塑造的性格是一片天真烂漫到底。读其意旨,即使水泊梁山一百七人,皆不被他放在眼里。《孟子》言“富贵不能淫,贫贱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”,正是他的好批语。

鲁智深与李逵的差异显而易见:鲁智深持侠义之道,李逵则恣意暴力。这里的暴力并非鲁智深那般的以暴制暴,而是指李逵在水浒中多处濫殺無辜。

鲁智深是毋庸置疑的水泊梁山上为数不多的品德高尚之人,也是我最喜爱的水浒人物。在他的身上,我们可以看到传统武侠小说中侠义的影子。纵观他上梁山前的所作所為,皆是出於俠義心腸,與他自身無關。

金圣叹认为鲁智深不如武松,想是因鲁智深行事时心中會保有底線。古今價值觀不同,不作評斷。

与鲁智深相似,李逵亦以莽漢形象示人。李逵的“莽漢”是真莽漢,他沉溺於自己的世界,評斷事物的標準永遠從利己的角度出發,金圣叹评价他“一片天真漫爛”也並非虚言。只是他的天真爛漫,對他人而言卻有些殘忍。

魯智深的粗中帶細,出發點是俠義之舉後的自保,簡單來說,是為了下一次俠義。李逵的粗中帶細,則是說服自己無底線地將外界事物符合自我的價值評斷標準,意在讓自己更加肆無忌憚。

如此,鲁智深是个独立的个体,而李逵在行为上,终究是宋江的工具。倒不是说李逵没有自己的想法,而是宋江對李逵的所作所为,符合他的判斷標準,以至於在李逵看來,宋江的一切言論都是正確的,他的種種做法,都是為了配合這種正確。正是這樣的“正確”,不僅可以取悅宋江,也能取悅讀者,讓我們在李逵的惡行中竟然看到了趣味,變成了他的“事迹”。看來,人性的弱點誰都無法逃避,誰都喜歡不那麼明顯的谄媚,誰都希望自己能夠發泄人性中惡的一面。

魯智深出身西軍種經略府,無論是擔任大種或小種經略,都頗受重用,但即便再受重用,他也只是一個提轄,有着微小權威的小軍官。

李逵曾擔任江州牢子,這是一份有些油水的差事。他面對的是人世間最黑暗的一面,是人性最直接的顯露處。

乍看之下,鲁智深和李逵的身世一個是天上一個是地下。可是水浒中有个细节:病大虫薛永曾說道,他祖父是老種經略处的軍官,因得罪同僚,不得升遷,導致他流落江湖。

這句話打破了我們對種經略府的美好想象。在水浒中,種經略府似乎是個好去處,王進惡了高俅,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去投靠種經略過活,魯智深也出身種經略府,好像種經略是個公平公正的地方。

實則不然。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。在北宋朝廷如此不堪的背景下,種經略府或許稍微好一些,卻也擺脫不了封建官僚體制的桎梏,它當然不像江州牢城那般直接黑暗,卻也以另一種方式表現著另一種不堪。

鲁智深和李逵最大的相似之处在于:他们都坚定地信奉着自己的价值观。上面说这是他们的区别,也是他们的相通之处。

鲁智深的眼中容不得沙子,心中放不下片刻的不平,所以他能够在听到金翠莲父女的事情后,立马去找镇关西算账,容不得调查一番的功夫。李逵的眼中容不下等待,他想到什么變做什么,所以一向賭品頗佳的他,會大鬧賭坊,只為了回請送檢一頓酒。

鲁智深和李逵,都是快意之人,只不过一个为了侠义,一个为了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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