坐落于建康城东郊燕雀湖旁,靠近一座女寺。寺庙位于半山腰,四周绿树成荫,一条石道沿着湖泊蜿蜒向上,直通山门。从山顶俯瞰,寺庙的屋顶瓦砾隐匿在苍翠的树木间,碧波荡漾,倒映着湖光山色,美不胜收。

屈伯昭带领卿举和南曦沿着后山拾级而上,抵达山顶后,寻得一处景色宜人的空旷之地坐下。卿举十分惊讶,问道:“父亲,我们今天不是要拜访云中门吗?为何来到此处,这云中门莫非就在女寺之中?”

南曦也满腹疑问,这间女寺名叫简静寺,名声远扬,据说寺主博学多才,擅长文章,深受皇帝和会稽王司马道子的推崇。即便简静寺坐落在人烟稀少的郊野,却车水马龙,权贵云集。如此繁华之地,与隐蔽低调的云中门,怎么会有交集呢?

屈伯昭未作回答,而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,吩咐道:“卿儿,曦儿,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,你们二人只许旁观,切记不要插嘴。”说完,他接过卿举怀中的古琴,走到一块大石头上,盘膝而坐。

此时已是重阳,寒露将至。俗话说,秋分有“一候雷始收声”,“二候蛰虫坯户”,“三候水始涸”,即使在多雨的江南,降水也降至一年最少的时候。万里晴空,南飞的大雁消失不见。屈伯昭轻轻地抚摸着眼前的瑶琴,目光投向山腰的女寺,陷入了沉思,似乎在追忆着过往。

过了许久,只见他手指缓缓拨动,悠远清冷的琴音缓缓流淌而出,起初如环佩玲声,清脆悦耳,接着似狂风骤雨,雷鸣电闪。 затем,屈伯昭一声长啸,高声吟唱道:

广开兮天门,纷吾乘兮玄云。

令飘风兮先驱,使涷雨兮洒尘。

君回翔兮㠯下,逾空桑兮从女。

纷总总兮九州,何寿夭兮在予。

高飞兮安翔,乘清气兮御阴阳。

吾与君兮齐速,导帝之兮九坑。

灵衣兮被被,玉佩兮陆离。

……

卿举听父亲吟唱的正是屈原的《九歌·大司命》,心中一动,暗忖道:“我司命府的名字取自《九歌·大司命》,而云中门对应《九歌》的《云中君》,可是,这‘云中君’究竟是谁,为何会与桓氏有关?”正当他沉思之际,南曦用手拽了拽他的衣袖。原来,屈伯昭的一曲已毕,而大司命的最后两句“固人命兮有当,孰离合兮可为”,仍萦绕在山中,余音袅袅,久久不散。

南曦听得入神,见屈伯照停止吟唱,正准备拍手叫好,手刚抬起就被卿举打了下来。她瞪了卿举一眼,想要质问他,却见卿举把手放在嘴边,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。南曦侧耳倾听,只见山中又传来吟唱声,伴着琴音,曲调不像屈伯昭所演奏的那样激昂,却极尽婉约,似在诉说着无尽的思念。此歌声正是屈原《九歌》中的《云中君》。

浴兰汤兮沐芳,华采衣兮若英。

灵连蜷兮既留,烂昭昭兮未央。

蹇将憺兮寿宫,与日月兮齐光。

龙驾兮帝服,聊翱游兮周章。

灵皇皇兮既降,猋远举兮云中。

览冀州兮有余,横四海兮焉穷。

思夫君兮太息,极劳心兮忡忡。

一曲刚完,琴音戛然而止,接着,两道身影从山顶附近的密林中如鸿雁般轻盈掠出,衣袂飘飘,片刻间便来到了山顶之上。卿举仔细一看,发现来人竟是两位女子,其中一位身着海青,肤白胜雪,面容清丽,一对秀眉纤细舒展,头上用木簪梳了一个妇人发髻,被山风一吹,飘飘洒洒,令人有一种难以言表的亲近舒适之感。她身后的女子身穿绿色裙装,黛眉似远山,秋波盈盈,朱唇皓齿,体态婀娜,神态温婉,令人一見便心生好感。

屈伯昭站起身,向走在前面的女子拱手作揖,微笑道:“妙音,多年不见,别来无恙。”

原来,这位女子正是简静寺的主持支妙音,只是这身打扮不似僧人不似凡俗,着实让卿举和南曦出乎意料。

被唤作妙音的女子声音一冷:“屈伯昭,我与你何干?你传信约我在此相见,又以《九歌》的方式逼我现身,到底有何事!”

屈伯昭丝毫不恼,缓缓说道:“妙音,我此来只有一事。淝水一战,我军大胜前秦,加上前秦内部不稳,变乱在即,倘若我朝趁胜北伐,便能收复故地,统一南北,结束这几十年的战乱。妙音,我希望你能够助我游说皇族和桓氏,达成盟约,一致对外。”

支妙音语带讥讽道:“谢氏与你们司命府素有盟约,北府兵可谓是司命府为配合谢氏而全力打造的一支精锐之师。你们要北伐便北伐,要南征便南征,却要来找我这个跳出三界之外的方外之人商量,岂不可笑?云中门既无兵马,又无将领,屈伯昭,你找错人了。”

屈伯昭尴尬一笑:“妙姑,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?你我虽分属两派,但系出同源,且历来相望相助。云中门虽然无兵无将,可谁又能小觑云中门借树攀藤,润物无声的力量呢?妙姑,如果你仍对我心有怨气,我愿意向你赔礼认错,但事关家国,还请妙姑你多多担待啊。”

“罢了,屈伯昭,你愿意向我赔礼认错,不过三十年青灯古佛,暮鼓晨钟,你如何弥补?”

“妙姑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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