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越六百年,聆听捕鱼儿海的回响

荒芜复荒芜。

驱车行驶在蒙古国最北方的鄂尔浑省,穿过嘎尔科戈壁,沙砾敲击着车窗,发出噼啪的声响。驶入呼伦贝尔草原,苍茫天地间,目睹着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,耳边回荡着马达轰鸣声与悠扬的蒙古长调。一路向北,在一湖一碑前停下脚步。

湖,名曰贝加尔湖,在中国史书中,它有个更为霸气的名字:捕鱼儿海。碑,名为勒功碑,由巨大的青石雕琢而成,高耸入云,仿佛一把利剑插入大地。石碑上依稀可见的繁体碑文,艰难辨认着,最终三个清晰的汉字映入眼帘,轻声读出,刹那间心头一颤,异国深秋,竟涌起阵阵暖意。

“天雄军”!

这三个字,如同安徽花鼓戏的锣鼓声般急促,又似金戈铁马的厮杀声般震耳欲聋。六百年沧海桑田,这些声音最终沉淀为石碑上斑驳的青苔。夕阳西下,石碑在清澈的湖面投下沉默的倒影,厚重如同泛黄的电影胶片,在波光粼粼中,流转着波澜壮阔后的萧瑟,以及那些人遥望故乡时的音容笑貌。

“那是谁?”同行友人问道。

“他们是远征大漠的勇士,是成吉思汗子孙命中注定的克星,是埋骨他乡六百年的英魂——天雄军。”

天雄军是何方神圣?

不妨将时间拨回到公元1354年(元朝至正十年)八月初六,到安徽毫州五凤坡问问徐达便可知晓。

这只是玩笑话,彼时这位日后名震天下的明朝开国第一武将,还生死未卜。

闷热的空气凝滞不动,厚重的乌云压在山岗上,如同山下密不透风的包围圈。山坡下,刺眼的暗红色血迹汇聚成河,血肉模糊的尸体堆积如山,沉甸甸地压在将士们心头。22岁的徐达斜靠在山顶的石头上,在呛人的硝烟中苦苦支撑着。

他们已无路可退。粮食早已告罄,水源也被山下卑鄙的蒙古人切断。八百新兵蛋子,如今只剩下百余人还能活动,外加几十个奄奄一息的伤员。山下,则是三千蒙古阿速军,个个身披银盔亮甲,橙红色的狼头战旗迎风招展。他们的强大,超乎徐达的想象:阿速军是成吉思汗西征时期组建的王牌骑兵部队,成员皆来自南俄草原的白种人游牧部落,也就是几百年后在一战、二战中大放异彩的哥萨克骑兵。面对如此强敌,这群新兵如同待宰的羔羊,毫无胜算。

哥萨克骑兵的赫赫威名,徐达无暇顾及,他只关心眼前困境:没吃没喝,无路可逃,如何才能活下去?

办法似乎只有一个:缴械投降。只是,造反是死罪,侥幸活下来也会被发配到贱奴营,后半辈子猪狗不如。他们还可以选择拼死一战,或许还能拉几个垫背的。只是,当初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革命,难道就是为了落得如此结局吗?徐达心有不甘。

蒙古人的牛角号声低沉响起,那是休整的信号。他们得意洋洋地埋锅造饭,悠闲地休息,就像猫捉老鼠般,享受着猎物垂死挣扎的快感。五凤坡上紧绷的神经刚得到一丝放松,就有人哭天喊地,诉说着上有老下小的苦衷,吵闹声不绝于耳。徐达沉默不语,眉头紧锁。

突然,“啪啪”两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,一个瘦弱的少年边抽泣边跺脚骂道:“哭什么哭,是男人就去跟他们拼了!”

徐达一愣,他认得那少年,年仅十三岁,打起仗来却比成年人还狠,跟着自己当兵才十几天,手上就有了七八条人命。徐达起身喝止了他,用鹰隼般的目光盯着少年:“说得轻巧,你有胆量下去杀鞑子吗?”

微风拂过,瘦弱的少年梗着脖子说道:“我的刀都砍钝了,给我把好刀,我去砍下鞑子的脑袋给你!”

徐达惊讶之余,放声大笑,刷地抽出战刀,扔到少年骨瘦如柴的手上:“多杀几个!”

是夜,月黑风高。黄昏时分,徐达传令全军集合,能走动的全部带上武器,不能走动的也要由强壮的士兵背着,同样带上武器。他们将在三更时分偷袭敌营,由那名少年打头阵。

少年如同灵猫般摸进敌军中军大帐,手起刀落,同时放起火来。刹那间,震天的喊杀声与安徽花鼓戏的锣鼓声交织在一起。全军如同猛虎下山般冲杀而出,见人就砍,刀刀见血,马不停蹄,个个带伤。这是战前的死命令,每个人都在不折不扣地执行着,而死去的人,只有蒙古人。

此役,阿速军指挥部被一锅端,全军溃败,三千人战死、逃亡,无一生还,仅被斩杀的军官就有二十多人。牛刀杀鸡不成,反倒折了刀。

胜利的代价也十分惨重,突围前一百多人,突围后仅剩三十八人。一个名叫朱元璋的首领,正是以这三十八名安徽汉子为班底,组建了大明王朝开国最精锐的骑兵部队——天雄军!之后,他们一路追亡逐北,杀得成吉思汗的子孙疲于奔命,取得了一场又一场的辉煌胜利。细数这三十八名好汉的名字,更是星光熠熠:徐达、王弼、傅友德、邓愈…… 皆是元末明初建功立业的狠角色。对了,还有那位夜袭敌营的瘦弱少年,二十二年后,他带兵攻入辽宁辽阳,将东三省收入中华版图;三十二年后,又是他率军征讨捕鱼儿海,俘获成吉思汗子孙,被明太祖朱元璋亲切地称为“当代卫青”。他,就是蓝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