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18,流感阴影下的费城

1918年,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硝烟尚未散尽,一种可怕的新型病毒——“西班牙流感”却席卷全球。这场大流行从1918年持续到1919年,三波疫情夺走了至少五千万人的生命。

英国历史学家凯瑟琳·阿诺德在查阅大量原始档案的基础上,撰写了《1918年之疫——被流感改变的世界》一书。该书为我们描绘了流感肆虐下的人间百态,以及普通民众的苦难经历。

本文经出版社授权,摘选书中关于美国费城百姓在流感阴影下挣扎求生的片段。标题为编者所拟。

费城故事

《1918年之疫——被流感改变的世界》,[英] 凯瑟琳·阿诺德 著,田奥 译,上海教育出版社,2020年3月

1918年,拥有170万人口的费城,本是美国一座看似干净卫生的现代化城市,这里也聚集着大量贫困的移民,以及美国历史最悠久的黑人贫民窟之一。多年来,过早死亡在费城并非罕见之事。剧作家杰克·芬彻尔,时任《生活》杂志主编,回忆起他的叔叔在1918年10月因西班牙流感去世的经历:

费城与病毒的抗争始于9月。9月11日,费城海军船坞爆发西班牙流感,随后新泽西州迪克斯营和马里兰州米德营也相继沦陷。9月18日,费城卫生局发布流感传染警告,并开展宣传活动,警示公众咳嗽、擤鼻涕和吐痰会传播疾病。据《费城调查报》报道,已有600名水手因流感入院,平民感染病例也开始出现。9月21日,尽管医生们声称流感不会在平民中大规模传播,卫生局还是将流感列为强制上报疾病。

当时,当地海军军区总司令的医务助理R.W.普鲁默少校发布公告称,海军和市政官员正通力合作,“将疫情控制在目前的范围内”。医生们也持乐观态度:就在费城将流感列为强制上报疾病的同一天,《费城调查报》报道称,费城菲普斯研究所主管保罗·A.刘易斯医生宣布成功分离出流感嗜血杆菌,找到了西班牙流感的病因。这一消息被认为是“用知识武装了医学研究,有助于我们打赢这场与疾病的战争”。结合其他地区对西班牙流感起源的研究来看,刘易斯的结论可能仅适用于当地情况。盲目的乐观最终导致了悲剧性的后果。

在对疫情的轻视和对疫苗研发的过度自信下,市政府甚至允许举办大规模游行。9月28日,盛大的第四次自由公债大游行如期举行。游行伊始,约有20万人参与,队伍浩浩荡荡地穿过市内23个街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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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18年的游行 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 图

17岁的女高中生苏珊娜·特纳和8岁的科伦巴·沃尔兹也在围观游行的人群中。苏珊娜回忆说:“我们都知道这场战争的重要性,自由的重要性。我们游行、歌唱,为自由公债募集资金。” 科伦巴则将这场游行描述为“一场无与伦比的歌唱大会,有很多张山姆大叔的巨型海报在人群中穿梭”。她和朋友凯瑟琳手挽手,放声高歌,为公债募集贡献了仅有的几美分。科伦巴回想起当时的情景:“我和凯瑟琳都很开心,觉得我们为备战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量。”

游行后的第二天,大规模的西班牙流感疫情就爆发了。10月1日,新增病例高达635例。由于医生们忙于应对激增的病人,甚至无暇记录,实际病例数可能远高于此。卫生局的A.A.凯恩斯医生估计,从9月11日到9月底,费城新增病例已达7.5万例。霍格岛船坞8%的船工缺勤,大量铆接队无法正常工作,导致10月3日当天的铆接量从8.6万骤降至1.1万。当天晚上,费城所有学校、教堂和剧院都被勒令关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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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月3日 报纸上刊登费城所有的学校、教堂和剧院关闭的告知 THE EVENING PUBLIC LEDGER 图

疫情来势汹汹,人们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。住在北街意大利移民社区的小女孩安娜·米拉尼回忆道:“我记得那天天气温和,我们坐在外面的台阶上。大概到了黄昏,我们开始听到尖叫声。就在同一栋房子里,在那个刚死了个小女孩的家里,又有一个18个月大的婴儿死了。有人告诉我们,西班牙流感正在到处传染人。”

10月5日,疫情进入高峰,700名费城市民死于流感和肺炎;第二周,死亡人数攀升至2600人;第三周,死亡人数 tragically, 超过4500人。医生们疲于奔命,穿梭于大街小巷,根本来不及向当局报告死亡人数。据估计,成千上万的人患病,医院人满为患,轿车、马车甚至手推车都被用来运送病人。雪上加霜的是,医护人员也纷纷病倒,护士、护工和清洁工严重短缺,医院只能艰难维持运转。仅在费城医院,就有40名护士倒下。当局开始恳请任何健康的、愿意工作的人伸出援手。

在费城北部,17岁的苏珊娜·特纳自愿前往帮助照顾西班牙流感病人。她回忆道:

“我当时17岁,想着自己可能会想成为一名护士。所以我就去找我们片区的牧师,问他我可以帮什么忙。他让我去找托马斯夫人(她是伊拉·托马斯的妻子,伊拉是费城运动家棒球队的捕手),她在医院一个偏房里制作口罩。托马斯夫人让我在病房外给口罩浸一浸消毒液,然后我戴上口罩走了进去。我帮病人拿便盆,尽我所能帮助教会姊妹。病人们太虚弱了,看着几乎像已经死了。”

“我的身体时不时会变得僵硬,我便开始害怕,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流感。但我幸存了下来。我只是做好每天的事,没有考虑未来。”

这段文字以费城为例,展现了1918年西班牙流感肆虐时,一座城市和无数普通人所经历的苦难和挣扎。从最初的掉以轻心,到疫情爆发后的恐慌和无助,再到医护人员的牺牲和普通民众的守望相助,这段历史提醒我们,面对疫情, vigilance, preparation, and compassion 至关重要。

1918年秋,西班牙流感肆虐费城,这座城市陷入瘫痪。基础公共服务濒临崩溃,487名警察因病缺勤,儿童卫生局人满为患,挤满了数百名被遗弃的孩子。人们不敢将孩子送往疫情可能更加猖獗的孤儿院,只能求助于邻居代为照顾。

费城Temple Samaritan医院为救治流感病人做准备 美国国家档案馆 图

费城Temple Samaritan医院为救治流感病人做准备 美国国家档案馆 图

医院里,身穿白褂、戴着纱网口罩的护士们奋战一线,面对着绝望的病人,她们仿佛看到了黑死病肆虐的景象。一个护士早上可能只护理15个病人,到了晚上就激增到50个。一位护士回忆道:“在一个病房里,我亲眼目睹了一位丈夫因病去世,而他的妻子在不到24小时后生下了一对双胞胎。这位可怜的母亲身边除了一个触手可及的苹果外,没有任何食物。”

面对疫情,民政机构应对乏力,费城国防委员会挺身而出,成为抗击疫情的中坚力量。10月10日,委员会在斯特劳布里奇与克洛希尔百货商店设立了24小时求助热线,并在报纸上刊登告示:“流感患者,如需医生、护士、救护车等任何紧急服务,请拨打‘菲尔伯特100’,电话接通后直接说‘流感’”。求助电话如潮水般涌来,贝尔电话公司即使将线路增加了一倍甚至两倍,电话系统依然在10月7日宣告崩溃,因为850名电话接线员也感染了流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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费城一名警察护送一名流感受害者到医院。费城医学院历史医学图书馆 图

疫情中,穷人首当其冲。贫民窟的家庭失去了经济支柱,幸存的家人食不果腹,只能依靠流动救济站的救济勉强度日。幸运的是,国防委员会征用了包括400辆参与第四次自由公债大游行的汽车在内的各种车辆,15辆救护车、数十辆私家车甚至出租车也被捐赠出来,用于运送医护人员和病人。

医生、护士和护工依然严重短缺。疫情爆发后,退休的老医生被紧急召回,医学院的学生临危受命,承担起资深医生的职责,每天工作长达15个小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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费城大街,一个男人戴着纱布口罩和护士站在红十字会卡车旁 phillyvoice.com 图

危难时刻,各方力量伸出援手。学校停课后,数百名教师自愿加入抗疫队伍;多尔蒂大主教从圣约瑟勋章队伍中调遣200名护士支援急诊医院;天主教修女们在犹太医院工作,接受科恩医生的指导;圣文森特·德·保罗协会为病人提供食物、衣物和护理,甚至协助挖墓穴;巡警慈善协会的数十名下班警察也主动请缨,帮助抬运病人。疫情在费城南部尤为严重,数百家小店关门歇业,将货物捐赠给穷人和需要的人,一位消防员驾驶着一辆老式急救马车穿梭于大街小巷,运送物资、救助病人。

“西班牙女郎”到来之前,科伦巴·沃尔兹十分喜爱附近教堂传来的钟声。“那钟声总是欢快喜悦,令人愉悦。”但当流感开始在邻里蔓延时,一切都变了。住在殡仪馆对面的科伦巴,亲眼目睹了棺材堆积在人行道上的可怕景象。

费城的死亡率迅速攀升,10月的第二周就有2600人死亡,第三周更是高达4500人死于流感和肺炎。讽刺的是,这场疫情也重创了殡葬行业。“慈善管理协会找了25个殡葬人才找到一个愿意安葬穷人。”由于人手不足,尸体 often 在家中停放数日无人处理。一些黑心商人趁机哄抬物价,殡葬费用甚至飙升600%。墓园也向死者家属收取15美元的安葬费,遭到抱怨后便让家属自行挖坑埋葬。

位于伍德街13号的市立太平间是费城唯一的太平间,只有36个停尸位,通常用于存放案件受害者或无名尸体。但到了10月的第三周,太平间已经堆满了数百具尸体,走廊和房间里都堆满了仅用带血污的床单遮盖的尸体。由于尸体没有经过防腐处理和冰冻保存,很快便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。为了通风,太平间的大门敞开着,门口的景象犹如人间地狱。最糟糕的时候,太平间里的尸体数量是棺材的10倍。

10月10日,太平间堆积了500具等待下葬的尸体,殡葬人员、棺材制作工和掘墓人都无力应对。为了处理如此大量的尸体,当局紧急在剑桥大街20号的冷藏库开辟了临时太平间。在疫情结束之前,当局又增设了5个临时太平间。

运送尸体也成了难题。将尸体从医院运出相对容易,但从家中或出租屋运出则十分耗时。最严重的一次,6辆马车和1辆卡车跑遍全城,才运走了221具已经死亡1到4天的尸体。

就在费城一天之内有528人死亡的时刻,救济会主管约瑟夫·科里根神父安排了6辆马车,开始了悲伤的旅程。这些马车日夜不停地穿梭于大街小巷,运送无人认领的尸体。教区志愿者和神学院学生接手了这项可怕的工作,他们拿着铲子和铁锹,借着煤油灯的光芒,在黑夜中前行。

面对堆积如山的尸体,费城的50名防腐工不堪重负。经验丰富的殡葬人,来自紫十字殡葬人协会的H.S.埃克尔斯先生,请求费城市长联系战争部长,紧急调派了10名军队防腐专家,才缓解了这一困境。

棺材短缺也成了问题,最便宜的棺材很快售罄,一些不法商人还趁机哄抬价格。费城国防委员会接管了这项工作,他们组织当地木材企业赶制棺材,并制定了严格的指导标准,要求企业只能为费城市民制作棺材,而且价格不得超过原价的20%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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费城疫情肆虐,公共墓园不堪重负

面对不断攀升的死亡人数,费城人手不足问题日益严峻。市政当局被迫从路政部门抽调筑路工,甚至从监狱调派囚犯来充当掘墓人。死亡人数之多已非人力所能及。无奈之下,路政局借出一台蒸汽铲,在公共墓园挖掘出巨大的沟渠,用于集体掩埋穷人和无名死者。为了方便日后亲属认领和迁移,这些遗体都做了标记。正如在费城西部经营家庭殡仪馆的迈克尔·唐诺休回忆道:……